很多人上大學后才明白,所謂“考上大學就好了”只是一個謊言。
大三接近尾聲的時候,杜青云從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退學了。
對他而言,這個決定更多意味著解脫。那時他已經(jīng)掛掉了將近20學分的課程,再也不想忍受索然無味的課堂和同學們的冷眼。離開那天正趕上五一假期,室友們都出去玩了,宿舍里空空落落。外面下著雨,他沒帶傘,一個人淋著雨走到車站,離開了北大校園。
2020年高考,杜青云以718分的成績成為湖南省理科高考狀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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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0年7月,杜青云再次參加高考,并以718分的成績成為湖南省理科高考狀元。而其此前從北大退學的事,也一并被挖了出來。相比于狀元身份,他的退學經(jīng)歷引發(fā)了更多好奇——討論通常落在兩個極端:一端是稱贊“學霸”的過人天資,羨慕他們有自由選擇的底氣;一端是批判學生們自我放棄,掛科,打游戲,變成“網(wǎng)癮少年”,才不得已走上退學的道路。
杜青云顯然不認可以上兩種評價。但他對“小鎮(zhèn)做題家”這個標簽有著強烈共鳴:“小鎮(zhèn)”意味著經(jīng)濟水平或眼界的局限,“做題家”則強調(diào)應(yīng)試能力的突出和綜合能力的薄弱。這像是對他人生前十幾年的集中概括:4歲上鄉(xiāng)鎮(zhèn)小學,去縣城讀初中,考到省會重點高中,大學進入北大光華管理學院。通過做題和考試,他得以跳出鄉(xiāng)鎮(zhèn),卻在一個更廣闊的空間里感到困惑,甚至迷失。
2020年6月,在豆瓣的“985廢物引進計劃”小組里,他開始連載在北大的經(jīng)歷,取名為《此外的少年》。此前,作家江南寫過一本名為《此間的少年》的書,取材于自己在北大的求學生活。杜青云則認為,在北大的三年,自己被隔絕在所謂“美好”的大學生活之外,并最終選擇了退出。他并非孤例。根據(jù)“博雅數(shù)據(jù)”2017年發(fā)布的調(diào)查,以2017屆畢業(yè)生為例,北京大學約有100名學生不能正常畢業(yè),退(休)學率為4.2%;清華大學則有200余名學生不能正常畢業(yè),退(休)學率為7.6%。數(shù)據(jù)背后是一個疏離和失意的群體,他們懷揣對未來的期許走進最頂尖的高等學府,卻由于各種因素偏離了預(yù)期軌道。
01邊緣人
考上北大是2016年,杜青云16歲。他喜愛的詩人海子在相似的年紀進入北大,并在此收獲三種幸福:詩歌、王位與太陽——這也是當時的杜青云對大學生活的期待。而他的父親更為現(xiàn)實。他眼中的大學也與三樣東西勾連:社團、獎學金和學生組織,分別對應(yīng)著人脈、金錢和權(quán)力。讓兒子進光華管理學院是父親的決定,“畢業(yè)出來隨便去哪個企業(yè),那都是幾十萬。”杜青云的不適感早在開學前就顯現(xiàn)出來。新生QQ群里閃爍著99+條消息,同學們討論著托福成績和他從未聽過的電腦軟件名。至于同學間相互稱呼“大佬”,幾年后回想起來,這個留平頭,戴無框眼鏡的男生還會不自覺地皺起眉頭。他厭惡同輩間的炫耀與吹捧,又有些嫉妒,“好像確實挺厲害的”。他一條條往上翻群消息,試圖找出他人言語中的邏輯漏洞,好讓那些優(yōu)越感爆棚的人丟臉。刷著刷著,又覺得自己很無趣,索性屏蔽了群消息。
對他沖擊更大的是經(jīng)濟上的差距。有一次,室友發(fā)牢騷,“機票漲到兩千塊了”,接著,買下了出去玩的機票。杜青云很詫異,他家在湖南張家界的一個鄉(xiāng)鎮(zhèn),假期回家買兩百塊錢左右的綠皮火車票,要坐將近一天。
開學前,父親一次性往他的卡里打了一萬元生活費,杜青云也便嘗試效仿起同學們的消費模式——他注意到很多同學會在上課前買一杯星巴克,自己也跑去買,“不是因為渴或者好喝,是因為別人都這樣,我不買就顯得很low”。在淘寶上看到心儀的東西,他就拍下。最大一筆開銷是買了臺一千多塊錢的游戲機,玩過一次就丟在宿舍的角落里。他希望能借此融入集體,“通過消費,好像就能跟那些打扮光鮮亮麗,講話文縐縐的同學屬于一個階級。”但錢包很快見底,學期過半,杜青云花了近一萬元。父親察覺了流水的異常,打來電話呵斥。他只好回到節(jié)儉模式,并意識到,“他們十幾年來的消費習慣不是短暫模仿可以學來的”。
青云也想過加入社團,借此融入。第一次,他選擇了騎行社,推著初中時一百塊錢左右買的自行車參加拉練。驗車的社員說,“車太老了,鏈子都快生銹了”。學長借了他一輛,歸還時,他沒注意到自行車骨架上的黑色污跡。學長氣得發(fā)了條朋友圈:“剛買了兩年的車被糟蹋成這樣!”杜青云嚇得連連道歉,并表示愿意支付保養(yǎng)費用。學長沒再追究,刪掉了朋友圈,杜青云卻不好意思再待在騎行社。他對二次元文化感興趣,但加入ACG社后,發(fā)現(xiàn)社員們已經(jīng)形成了穩(wěn)定的交際圈,很難融入。更為現(xiàn)實的問題是,定制一套cosplay服裝要幾千元,原版的游戲卡牌也要一千多。“你覺得一般家庭去得了嗎?”接受全現(xiàn)在采訪時,杜青云反問。
學院的課程也讓杜青云感覺索然無味,“聽都不想聽”。身邊的同學顯然比他更早摸清了大學的規(guī)則,開學后幾天,室友們已經(jīng)開始討論哪個老師給分好,該怎么選課。杜青云插不上話,他還在研究培養(yǎng)方案里的“必修”“選修”,也沒弄清楚GPA(平均學分績點)的計算方法。一切都改變了。在高中,每天都有安排好的課程和作業(yè),分數(shù)是唯一的目標,“老師給你任務(wù),給你攻略,你做到最好就能得到最高獎勵”。但大學顯然換了一套規(guī)則——課程是自己選的,老師不會緊盯著每個學生的進度,成績也不再是唯一的評價機制。
不過評價仍然可以被量化,杜青云看過獎學金的評優(yōu)表,上面明確寫著學生組織任職加幾分,參加社會志愿活動加幾分。他覺得無趣,做志愿活動怎么是為了加分?慢慢地,杜青云成了集體中的邊緣人。高中可不是這樣,他成績好,性格開朗,和老師同學都能相處得來。他喜歡看雜志,有時看著入了神,整個晚自習都用來讀雜志。由于成績好,老師們并不十分在意,最多口頭批評幾句。在大學這套新的評價體系里,杜青云漸漸失去了認可度和話語權(quán)。他和一位室友長期有矛盾,給室友發(fā)去長信想要溝通,室友沒有回復。他向輔導員申請調(diào)解或換宿舍,輔導員也沒有介入的意思,反而回復杜青云說,你室友是一個很好的人。“潛臺詞說,我是一個不好的人,對吧?”杜青云再次反問。但他也承認,室友家境好,會社交,在學生組織擔任秘書長,“有話語權(quán)”。
02退學
大學的第一個學期,杜青云還能按部就班完成課業(yè),不過成績平平。他想過拓展社交面,并主動向另一個同樣來自農(nóng)村的室友袒露自己的苦悶,“感覺大家都挺忙的,沒人交流”。對方反應(yīng)平淡,“那你就去找個能交流的人”。“他們可能覺得跟我聊天的收益小于成本”。杜青云覺得,在這套評價體系里,自己可能已經(jīng)被打上了“低價值”的標簽。他轉(zhuǎn)而在虛擬世界尋找發(fā)泄情感的出口,有時一打游戲就是一天。一些學生在大學里翹課,掛科,打游戲,被打上“網(wǎng)癮少年”的標簽。圖片來源:視覺中國可重復的游戲操作也讓他感到枯燥。“這鼠標我都點了幾千次,每次都是一個手感,有什么意義呢?”杜青云向全現(xiàn)在描述。但即便如此,他還是不愿意退出游戲界面。他知道,游戲界面一旦關(guān)閉,他又免不了陷入痛苦和自責,為什么又玩了這么久?為什么又沒做正事?生活一節(jié)節(jié)失控。他先是開始大量翹課,到大二下學期時已經(jīng)掛了四五科。他強迫自己坐回書桌前,可每一個字句讀起來都艱澀無比。“掛得足夠多了,就再也沒有補救的欲望”。杜青云說,那之后,他的心態(tài)更加崩潰,想著重修也未必能通過,便又回到整日打游戲的狀態(tài)。
大二下學期,杜青云意識到自己真的不適合所學專業(yè),但這時已經(jīng)錯過了提交轉(zhuǎn)專業(yè)申請的時間。他想到退學,并打電話回家。拿起電話,杜青云告訴父親,“我現(xiàn)在說一件你可能難以接受的事情,但我相信你會理解我。”說出這個決定前,他讓父親先用一分鐘做心理準備。一分鐘的沉默后,“我要退學。”杜青云語氣平和。“不行!”父親的語氣急促且堅決。接著,電話那頭傳來不斷的責罵聲,“你知道退學了會有多丟人嗎?”“你肯定是打游戲打多了,絕對是你不努力!”三年過后,他再翻開自己當時的朋友圈,想找找大二、大三的生活記錄,發(fā)現(xiàn)那兩年幾乎沒留下什么痕跡,連分享記錄生活的動力都沒有了。偶爾分享圖片,也是凌亂的構(gòu)圖和灰白的配色。大三開始前的暑假,他去了一趟長沙,在中南大學湘雅醫(yī)院確診了中度抑郁。
此后,他陷入了和父母漫長的拉鋸戰(zhàn)。父母要他撐下去拿到畢業(yè)證,他哭著一遍遍解釋。母親說,“一個男人,你哭什么?”杜青云用“自暴自棄”形容自己后來的狀態(tài)。偶爾去上課,他也無心聽講,在知乎上刷“從北京大學退學是一種什么體驗?”大三上學期,他只通過了兩三門課的考試。到了下學期,父母終于松口同意他退學。2019年5月1日,杜青云去教務(wù)處辦退學手續(xù)。辦手續(xù)的老師問他為什么想要退學,他輕描淡寫回了句,“不喜歡這個專業(yè)”。老師感嘆,“今天這樣的孩子好多”。杜青云接過老師遞來的表單,上面還有幾個5月1日退學的學生簽名、電話號碼及學籍去向。他想著,可以把他們的電話號碼記下來,打過去,互舔傷口。但考慮到這樣做侵犯隱私,他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。十幾個章蓋下來,杜青云的身份不再是“北大學生”。
03“做夢練習生”
回老家復讀后,母親告訴杜青云,父親又在單位和人吵架了。以前和人起沖突,父親常把兒子掛在嘴邊,“我兒子北大學生,你算個什么?”現(xiàn)在退學了,父親開始遭人奚落,“你兒子不是很厲害嗎,怎么從北大退學了?”在杜青云看來,母親說這些話,是想讓他有負罪感,但他沒有。父子倆的一次爭吵中,杜青云急了,“你就想著清華北大,這四個字意味著名聲和榮耀,那你究竟是愛我還是愛我?guī)淼拿暎?rdquo;父親冷冷回了句,“我就是喜歡你帶來的名聲”。
杜青云家在湖南張家界桑植縣,父親是公務(wù)員,母親是初中老師。印象里,父親對他的期望就是“做人上人,當大官,賺大錢,管很多人”。他記得,父親一直對他的成績很上心,有時比他還提前知道成績,承諾考試有進步就給他獎勵,比如初中買的那輛百元左右的自行車。杜青云在外界的贊譽聲中長大。上幼兒園時,直接跳到大班,四歲就上了小學。由于年紀小,成績好,他總被親戚朋友奉為“神童”。父親帶他出去應(yīng)酬,飯桌上的長輩常交口稱贊:“哎呀,你兒子真厲害!”父親得意又滿足,杜青云則沉默著埋頭吃飯。
在父親的觀念里,分數(shù)就是話語權(quán),成績差就會被人輕視。十幾年來,杜青云把考試和追求高分內(nèi)化成自己的習慣。高中到了省重點長郡中學,成績變成年級一百多名,他接受不了,考差了就懲罰自己不吃飯,把吃飯的時間省下來學習。高二排名上升,他才逐漸把狀態(tài)調(diào)整過來。在長郡中學,有人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,有人能快速做出競賽題?几叻謩t被杜青云視作彌補差距的方法,“我沒有別的東西,只有依靠這一點去反超他們”。后來,杜青云在豆瓣看到一篇帖子——《如果我是小鎮(zhèn)學習家的話,我的父母就是做夢練習生》。他完全熟悉帖子里描述的父母狀態(tài):自己在事業(yè)上遜于同齡人,便對孩子抱有過高的期待。只有在子女培育上戰(zhàn)勝別人,才能爭這一口氣。杜青云從小受到的教育是“一定要比別人強”。父親經(jīng)常拿他和其他同學比,說他在哪些方面不如別人。后來父親再說類似的話,杜青云懟回去,“你看看你自己的同學,有當局長的,有當公司老總的,你丟不丟人啊,還說我?”父親默不作聲。杜青云知道,自己戳到了父親的痛處。
回憶起當年父親讓自己報光華管理學院,杜青云意識到,這個選擇本身也帶著階級躍遷的執(zhí)念,“可能在他們的認知里,這個地方階級躍遷的可能性是最大的,是最容易跳出去的。”他能理解父親的選擇,但是對于原生家庭帶來的傷害,他“無法原諒”。
04無法連結(jié)的孤島
杜青云也知道,自己的情況在北大不是個例。他注意到,有位同學以省高考狀元的身份入學,后來卻“很邊緣很陰郁”,成天悶在宿舍里不開燈,坐在床上看手機或玩電腦。隔壁宿舍的一位同學則被教務(wù)老師在大群里圈出來點名,“你為什么還不交作業(yè)?”杜青云印象中,那位同學也是相似狀態(tài),沉默寡言,頭發(fā)亂糟糟的。他有時去隔壁串門,那位同學也不怎么說話,趴在桌子上做自己的事。杜青云發(fā)現(xiàn),這些人大多把內(nèi)心封閉起來;亻L沙復讀時,班上有兩名同學是清華退學回來的,其中一個還是他的高中同學。杜青云想和他聊聊各自經(jīng)歷,他描述自己退學是因為人際關(guān)系不合,加上不喜歡所選專業(yè)。對方則沒有表現(xiàn)出對這個話題的興趣,支支吾吾,只說自己跟不上清華的課程。杜青云沒再深聊下去,他明白,從清華北大退學的故事是一塊不能輕易觸碰的傷疤。
在知乎上,他看到一些陷入循環(huán)的故事——從北大退學重考上清華,又從清華退學。他心有戚戚,“太恐怖了,絕對不能發(fā)生在我身上”。復讀的經(jīng)歷并沒有他想象中的壓力,題目仍然是熟悉的,他也仍然名列前茅。他不像其他同學一樣每天扎在題海里,而是花更多時間思考如何重構(gòu)自我,防止類似的事再次發(fā)生。他也不愿意像以前一樣做個聽話的乖學生。由于抑郁癥,他精神狀態(tài)不佳,但老師硬要他起來上早課。他就和老師對著干。提前完成作業(yè)后,就在座位上發(fā)呆,看課外書,找同學閑聊。晚自習時,他跑到食堂頂樓吹風,心中升起一陣反叛的快樂。他偷偷買了一部手機。
在頂樓上,他整理思緒,將大學三年的經(jīng)歷變成文字,發(fā)在“985廢物引進計劃”豆瓣小組里——他相信能在組內(nèi)找到有共鳴的人。有人鼓勵他,有人評論“感同身受”。他印象最深的是高考后收到私信,“學長我也是光華的,比你低一屆,馬上也要退學復讀了。”兩人加上微信聊了聊,對方說退學的原因和他差不多,不喜歡專業(yè)所學,感覺自己被邊緣化,再加上后來失戀了,“全世界都在背叛你”。“能不能不讓這種現(xiàn)象出現(xiàn)了”,杜青云想要聯(lián)結(jié)更多遇到類似困境的學生,他在豆瓣上建了一個小組“PKU失學兒童”,面向從北大退學或休學的學生,“至少要有一門掛科吧”。他希望組里可以有更多人表達自我,找到退學原因并互幫互助走出困境。組里目前有9位成員,發(fā)帖的只有杜青云一人。杜青云能理解,這個群體里的大多數(shù)人都自我封閉,不愿表達。
在他看來,造成退學現(xiàn)象和“小鎮(zhèn)做題家”的原因是多面的,有原生家庭的因素,也有教育的問題。他了解到,一些發(fā)達地區(qū)的高中有生涯規(guī)劃和職業(yè)教育方面的課程,而自己所在的高中完全沒有這樣的機會,學生們埋頭做題,家長和老師們都在說“考上大學就好了”。而如今在他看來,很多人上大學后才明白,所謂“考上大學就好了”只是一個謊言。
05出路
再次高考前一個月,管教學的老師告訴杜青云,可以按照自己的節(jié)奏制訂每天的學習計劃,每日任務(wù)完成后,就可以做自己的事情。杜青云這才把學習節(jié)奏和心態(tài)調(diào)整過來,上午刷一套理綜卷子,下午刷一套數(shù)學或者語文英語,其他時間窩在宿舍看書睡覺,“特別爽”。這一次,他的裸分成績?yōu)?98分,加上20分的少數(shù)民族加分,名列湖南省高考理科第一名。老師先查到成績,電話打到家里,父親很激動,“可以啊”。親戚朋友來家里賀喜,父親一邊忙著接待,一邊連連擺手,“不算什么,都是運氣嘞”。杜青云拒絕父親帶他出去應(yīng)酬,“你又想拿我名頭搞事”。復讀學校承諾過,考清華北大獎勵30萬,考狀元再追加20萬。杜青云把這50萬作為大學全部的生活經(jīng)費,“不想用家里一分錢”。這一次,家人不再干涉他的選擇。填報高考志愿時,杜青云依照興趣選擇了清華大學新雅書院。入校第一年是通識課的學習,第二年分小專業(yè),他準備選擇感興趣的政經(jīng)哲方向。
在人文學科的課堂上,他有了獲得感。有時靈光一閃,想到幾個歷史事件的相似性和關(guān)聯(lián)性,他覺得“非常有意思”。但大部分時間,他的大學生活仍然被困惑、疲憊和壓力占據(jù)。一些課上充斥著枯燥的學術(shù)概念,他不理解這些概念的含義,只能埋頭苦記。他對學術(shù)研究的熱情也有所消退,不知道自己該干什么。有時候打游戲,讀二次元作品,內(nèi)心會有個熟悉的念頭冒出來,“你怎么又沒做正事啊”。讓他感到幸運的是,遇到了友善的室友、同學和輔導員,沒有人再把他當成邊緣人。他不用像以前一樣模仿他人的消費習慣,“穿回力鞋”也不用擔心會受到輕視。
有段時間他的抑郁癥狀復發(fā),輔導員主動幫他聯(lián)系就醫(yī)。助教表示理解他的狀態(tài),作業(yè)暫時交不上也沒關(guān)系。和上次大學經(jīng)歷一樣,杜青云還是能感到同學間的差距,但這一次,他更多嘗試調(diào)整自己的心態(tài) 。他能明顯感覺到,來自沿海地區(qū)的同學人文知識儲備更豐富,但他對此換了一種理解,“你這種方法挺好的,但不意味著我的方案比你差,我的也有一定道理”。參加社團活動的心態(tài)也有所變化,他不再抱著拓展人脈的預(yù)期,而只是“去觀察這個階段的大學生在想什么,想要干什么,我能不能在他們身上學到什么”。
對眼下的杜青云來說,他還有三年的時間可以繼續(xù)探索,和尋找自己未來的方向,而他曾經(jīng)的同學們則已經(jīng)面臨著找工作的難題。他得知,有位高中同學在復旦讀研,想考公務(wù)員去體制內(nèi)工作。但在上海的街道辦實習時,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的復旦研究生學歷是同事中最低的。他考慮過回縣城,又意識到縣城的公務(wù)員體制內(nèi)有著固化的熟人圈層,而自己沒有相關(guān)的人脈,難以融入。“不管是這些四合院還是高樓大廈,都沒有我們的容身之地。”杜青云坐在清華附近寫字樓里的一家星巴克,用手指向窗外。這里滿是西裝革履的上班族,寫字樓的地板光亮得能照出人影。
第二次高考結(jié)束后的夏天,杜青云聯(lián)系上了當年在北大的那位省狀元同學。聽其他人說,狀元畢業(yè)后沒找工作,回到家待著了。聊天中,同學提了句,“縣城工作也不好找”,沒再往下延展。杜青云回復說,當年的省狀元身份如果舍得用,或許能對找工作有些幫助。“四年前的身份,現(xiàn)在還管用嗎?”同學發(fā)來這句話,附上了三個捂臉的表情。
(江紫涵對本文亦有貢獻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