菊花意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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V11 發(fā)表于: 2017-11-28 19:42
中國古典詩歌中的菊花意象
張 波
當(dāng)露結(jié)霜凝、百花搖落、色殞香消之際,惟有菊花含苞吐蕊,菲然獨秀,芬芳著落寞黯淡的時光。自古及今,文人騷客乃至仁人志士,無不對菊寄情抒懷,詠唱不絕。因而,充滿魅力的菊花形成了一種獨特的傳統(tǒng)文化。《禮記·月令》篇中就有這樣的記載,“季秋之月,鞠(菊)有黃華”。菊花不僅有飄逸的清雅、華潤多姿的外觀,幽幽襲人的清香,而且具有凌寒傲霜的內(nèi)質(zhì),其風(fēng)姿神采,成為溫文爾雅的中華民族精神的象征。早在戰(zhàn)國時期,屈原就“朝飲木蘭之墜露兮,夕餐秋菊之落英”(《離騷》)。從此歷代的文人墨客們寫盡了菊花的幽香、風(fēng)姿、異質(zhì)、奇態(tài),瀟瀟灑灑地裝點出一個風(fēng)骨無限的菊花世界。菊花成了古詩詞中一道極其亮麗的風(fēng)景線。中國古典詩歌的菊花意象,既是現(xiàn)實生活的寫照,又是詩人審美創(chuàng)造的結(jié)晶和情感意念的載體。
   一從陶令平章后,千古高風(fēng)說到今
  自從陶淵明對菊花給予了特別的關(guān)愛之后,歷代文人便對菊花的高風(fēng)亮節(jié)、高尚情操給予了更多的關(guān)注和贊譽。東晉詩人陶淵明,在擔(dān)任彭澤縣令時,不愿為五斗米折腰,解綬還鄉(xiāng),隱耕田園,勞動之余,他特別喜愛菊花,認(rèn)為菊花品格高尚,不逢迎風(fēng)雅,敢于傲雪凌霜。陶淵明用菊花的清雅倔強,來操守自己的君子之節(jié)。“采菊東籬下,悠然見南山”(陶淵明《飲酒》其五),陶淵明采菊東籬,在閑適與寧靜中偶然抬起頭見到南山,人與自然的和諧交融,達到了王國維所說的“不知何者為我,何者為物”的無我之境。這種自然、平和、超逸的境界,猶如千年陳酒,能讓人品味出無限韻味,人們從中獲得的文化快感涌動于心底千余年,這是中國文化人生存意義上的美學(xué)觀。于是,陶淵明被戴上“隱逸之宗”的桂冠,菊花也被稱為“花之隱逸者”。菊花的品性,已經(jīng)和陶淵明的人格交融為一,正如明俞大猷《秋日山行》所說:“一從陶令平章后,千古高風(fēng)說到今。”因此,菊花有“陶菊”之雅稱,“陶菊”象征著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的傲岸骨氣。陶淵明與陶菊成為印在人們心里美的意象。此句一出,菊花儼然成了淵明先生之化身。菊中有他,他中有菊,幾乎叫人分不出彼此來。他在《和郭主簿》一詩中寫道:
  芳菊開林耀,青松冠巖列。懷此貞秀姿,卓為霜下杰。
  詩人高度贊賞“霜下杰”,以這菊花的品格和氣質(zhì)自勵,后人因陶淵明有此不慕榮利、志存隱逸的品格,尊稱他為靖節(jié)先生。陶淵明愛菊一生,在《飲酒》詩中寫道:
  秋菊有佳色, 露掇其英,泛此忘憂物,遠(yuǎn)我遺世情。
  天生一副傲骨的菊花,是詩人隱居中最好的伴侶。與菊花在一起,他暫時淡忘了對世情的煩惱。唐朝詩人元稹在他的《菊花》詩中也贊頌了陶淵明的愛菊情愫:
  秋叢繞舍似陶家,遍繞籬邊日漸斜。不是花中偏愛菊,此花開盡更無花。
  詩中將自己愛菊和陶淵明愛菊并提,表明了自己情操的高潔。明代沈周的《菊》詩:
  老我愛種菊,自然宜野心。秋風(fēng)吹破屋,貧亦有黃金。
  這首詩中的菊花意象就秉承陶詩而來。
  
  寧可枝頭抱香死,何曾吹落北風(fēng)中
  唐末農(nóng)民起義領(lǐng)袖黃巢,借菊詠志,寫下了他敢于摧毀封建王朝黑暗統(tǒng)治的豪情壯志的《菊花》詩:
  待到秋來九月八,我花開后百花殺。沖天香陣透長安,滿城盡是黃金甲。
  黃巢的這種政治抱負(fù),在他的另一首《題菊花》詩中也表現(xiàn)了出來:
  颯颯西風(fēng)滿院栽,蕊寒香冷蝶難來。他年我若為青帝,報與桃花一處開。
  黃巢早年熱衷于求取功名,考了幾次進士均名落孫山。功名未就,胸中塊壘郁結(jié),便借詩歌將一肚子的牢騷發(fā)泄了出來。他的《題菊花》詩就直接顯示了造反之心,彌滿著金剛怒目之氣。他用菊花暗喻廣大受苦人民,表示自己要率領(lǐng)他們直搗長安,推翻腐朽的晚唐統(tǒng)治。這兩首詩跟所有以前詠菊者不同的地方是,黃巢并沒有把菊花比擬作節(jié)操清高、孤標(biāo)傲世之人,而是把菊花比作不向惡勢力屈服而斗志旺盛的人,比作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,讀了使人自然而然的產(chǎn)生一種昂揚的氣概。
  南宋愛國詩人鄭思肖的詩中也有一種凜然傲骨。鄭思肖在南宋亡后,隱居蘇州,但時時不忘故國。他在《畫菊》一詩中托物言志:
  花開不并百花叢,獨立疏籬趣無窮。寧可枝頭抱香死,何曾吹落北風(fēng)中。
  他借菊花獨自開放,寧可枯死枝頭也決不落地的高尚品格,表示他不與世俗同流合污,決不向元朝統(tǒng)治者屈膝投降的崇高的民族氣節(jié)。
  
  簾卷西風(fēng),人比黃花瘦
  山川草木并非總是給人以歡樂愉快的感受,它們還有相反的另一面,詩人主觀上也常常需要抒發(fā)另一種情感,如惆悵、悲哀、痛苦等。這時,進入詩人視野的是那些破碎、零亂的自然形象,特別能勾起詩人強烈的悲情愁緒,寫出極富悲劇美的詩篇,菊花同樣如此。李清照的《醉花陰》詞:
  薄霧濃云愁永晝,瑞腦消金獸。佳節(jié)又重陽,玉枕紗櫥,半夜涼初透。
  東籬把酒黃昏后,有暗香盈袖。莫道不消魂,簾卷西風(fēng),人比黃花瘦。
  這首重九懷人詞是李清照寄給她丈夫趙明誠的。此詞歇拍三句極為膾炙人口,李清照這三句采取自我反觀的筆法,用西風(fēng)吹卷簾幕,露現(xiàn)出比黃花更為憔悴的少婦面容,形象地抒寫了相思之苦。她選擇不求濃麗、自甘素淡的菊花加以自比,這既是就眼前取景,又反襯出作者不同凡俗的高標(biāo)逸韻。她獨守空閨,度日如年,“有暗香盈袖”,則既烘染了雅淡如菊的情懷,也隱含了“聲香盈懷袖,路遠(yuǎn)莫致之”(《古詩·庭中有奇樹》)的夫婦暌離之感。菊花在九九重陽應(yīng)節(jié)而開,李清照在佳節(jié)重陽思念遠(yuǎn)在外地做官的丈夫,因思念而消魂憔悴得比秋風(fēng)摧殘下的菊花還瘦,清麗高雅,文雅優(yōu)美,透出脫俗的人格襟懷。
  南渡以后,晚年的易安,國破夫亡、流離顛沛使她在物質(zhì)和感情生活兩方面都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,巨大的悲痛和憂愁使她在很多詩作中極力渲染悲情,在最有代表性的那首《聲聲慢》中,以菊花比擬自己的悲苦憔悴:
  滿地黃花堆積,憔悴損,如今有誰堪摘?
  李清照早期作品中雖然也有“一種相思,兩處閑愁”的描寫,但貴族家庭的富裕,婚姻生活的美滿,使她基本處于快樂的情緒中(至多有一些“富貴閑愁”)。但現(xiàn)在物是人非情變,不盡的牽掛、想象、期盼,使她每分每秒都在無奈中“尋尋覓覓”。雖然園中菊花盛開,但自己卻無心欣賞,這種憂傷使她憔悴瘦損。時間箭頭被悲情愁緒分割折疊,給予她的只能是“冷冷清清,凄凄慘慘戚戚”的感受。如果再碰上“梧桐更兼細(xì)雨,到黃昏,點點滴滴”的天氣,就令女詞人幾近絕望了。原本短暫的傍晚就近乎成為沒有盡頭的“永夜”,不能不發(fā)出“獨自怎生得黑!”的浩嘆,陷入“這次第,怎一個愁字了得!”的哀傷。
  
  短籬殘菊一村黃,正是亂山深處過重陽
  寫詩是最具激情的文藝創(chuàng)作活動之一。劉勰說,文藝家“登山則情滿于山,觀海則意溢于海”;王國維說,“物皆著我之色彩”。人的情感是世間最復(fù)雜的事物,無形無象,變化多端,難以捉摸。詩人只有借助形象來表達情感,借助形象來升華情感,借助形象與人交流情感,引起共鳴。要把情感外化、形象化,詩人就常常借助“菊花”這個形象。眾所周知,離愁別緒是人類情感的基本表現(xiàn)形式之一,古典詩詞很大一部分是抒發(fā)離別的憂情悲緒的。請看宋代呂本中的《南歌子》:
  驛路侵斜月,溪橋度曉霜。短籬殘菊一村黃,正是亂山深處過重陽。
  旅枕元無夢,寒更每自長。只言江左好風(fēng)光,不道中原歸思轉(zhuǎn)凄涼。
  作者把內(nèi)心無形的離愁別緒外在化、形象化。那一枝寂寞開著的菊花,讓作者想起今天是把酒賞菊的重陽節(jié)。短籬殘菊,這個精心建構(gòu)的意象使主人公倍嘗羈旅的況味,思親懷鄉(xiāng)情更切,但家國淪亡又有家難歸,更增添了詩人內(nèi)心的苦痛。夜不能寐就倍感秋夜的漫長。家鄉(xiāng)遠(yuǎn)隔千山萬水,心中的憂傷和思念無窮無盡。
  用菊花來表現(xiàn)傷離懷舊情感的有北宋柳永的《戚氏》:
  檻菊蕭疏,井梧零亂,惹殘煙。凄然,望鄉(xiāng)關(guān),飛云黯淡夕陽閑。
  秦觀的《滿庭芳》:
  問籬邊黃菊,知為誰開?漫道愁須 酒,酒未醒、愁已先回。
  西風(fēng)寒菊點綴著荒寂的驛館,孤旅天涯,內(nèi)心頻受煎熬,詩人寫盡了伶仃孤處的滋味。
  當(dāng)我們散淡地徜徉于中國古典詩歌的海洋中的時候,直覺天地之氣貫注心胸,神清意澈。“采菊東籬下,悠然見南山”的閑情逸致便漸漸散逸開來。紅塵俗世的喧囂遠(yuǎn)去了,讓心靈重拾淡泊與寧靜。正如清代畫家惲壽平的《畫菊》詩:
  只愛柴桑處士家,霜叢載酒問寒花。秋窗閑卻凌云筆,自寫東籬五色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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