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叫小布,26 歲,今年對我來說是特別的一年,因為一直困擾我的一系列癥狀,都因為一個診斷,終于塵埃落地了——ADHD。
ADHD 有一個流傳更廣的名字,叫“多動癥”?赡苊總人小學的班里,都曾有那么一兩個小男生,因為“不夠安分”、因為太過“頑皮”,而被認為有多動癥。
而我,一個 26 歲的成年女性,也成為其中一員。
我行為穩(wěn)重,并不具備多動癥的一系列特質(zhì),我擁有的是 ADHD 另一種屬性,注意力缺乏。
原來,分心也可以被確診
了解 ADHD 是一個特別偶然的發(fā)現(xiàn)。
今年年初百無聊賴,在刷小紅書的時候,一篇文章瞬間抓住了我的注意力:
一個博主在介紹自己的一個確診故事,她看起來和我差不多的年紀,她說自己“拖延、記憶力差、丟三落四、三分鐘熱度”。
再往后看,還有“分心、難以控制注意力,閱讀困難,有記住和傾聽的問題”......
我一邊看一邊自我對照,幾乎每一條都和多年以來的困擾我的東西對應上了,原來它有專業(yè)術(shù)語的名稱:注意力缺陷多動障礙,簡稱 ADHD。
查了查相關(guān)的資料,又做了一下簡單的自測,發(fā)現(xiàn)我的匹配程度確實很高。也許,我該去醫(yī)院看看,讓醫(yī)生給我一個答案。
幸好所在的城市設(shè)有成人 ADHD 門診,我掛了號。
去醫(yī)院之前看到有網(wǎng)友說最好在前一天先回想一下自己的病史,這位網(wǎng)友還溫馨提示說,社恐的小伙伴可以提前編輯好打印出來給醫(yī)生看。
雖然我不社恐,但我很擔心在向醫(yī)生自述病史的時候腦子一片空白,而如果這樣的情形發(fā)生,可能會讓我的聲音戛然而止,身體變得僵硬。
所以醫(yī)院附近的地鐵站到候診室的路上,我嘴里一直在嘟嘟囔囔我的病史,盡管如此,走到一半我還是拿著樹葉和一只爬行的蟲子玩兒一小會兒,直到路人經(jīng)過才反應過來要趕緊去醫(yī)院了。
坐在候診室等待叫號的時間很長,我隨身帶著一本書,但眼睛在書和叫號屏幕中間來回穿梭,書中的一些段落來來回回不知道讀了多少遍。
【XXX】叫到我了。
我收拾了書本,忐忑地走到醫(yī)生辦公室坐下,進行完簡單的自述后,醫(yī)生給我開了單子:“你可以現(xiàn)在去繳費,然后掃碼自測,其中一份是給父母按照你 12 歲之前的行為回答的。中間休息的時候你可以去吃個飯一點半的時候去 5 號診室。”
指令有點多,我一下有點懵沒反應過來,她注意到了我的表情,好心地在繳費單上寫下流程,還安慰我說:“沒事的,我給你寫下來,你一會兒就按照這上面的去做”。
這樣熟練的動作,她肯定不是第一次做。
圖片來源:受訪者提供
媽媽做測試的時候,偶然間說起了她少年時期上課也會出神,做一些亂七八糟白日夢,比如幻想要是有人能夠替她上課、考試該有多好。
我在心里想,大概媽媽當時也是 ADHD 患者。
ADHD 非常容易遺傳,各國相關(guān)的多個研究表明,ADHD 的遺傳度在 74%~91% 之間,但這并不是說父母有 ADHD 孩子就一定會遺傳,也有較多的研究說暴露于鉛與 ADHD 的發(fā)病有相關(guān)性。
等我做完所有測試,醫(yī)生拿著我的各項測試報告給我開藥,我身子向前傾不確定地問她“所以我是被確診了嗎?”
她抬頭望向我說“是的”,于是低頭繼續(xù)打藥單。
確診了。依據(jù)統(tǒng)計資料,兒童的發(fā)病率在 5%~8% 之間,有 50%~65% 的倒霉蛋會把病情持續(xù)至成年。而我就是沒有早早被診斷的那個人。
上學的時候,看一頁文獻可以看半天,好不容易看進去了,旁人扣手的聲音會讓我分心,不穩(wěn)定的情緒就產(chǎn)生了,這種聲音會把人逼瘋,像一個病毒已經(jīng)感染到了我的大腦,占據(jù)了所有的空間,當下唯一能感知到的就是那個聲音。
這種狀況經(jīng)常發(fā)生,有時候會痛哭覺得自己糟糕極了,我自知這是小題大做,可還是會感受到那種想把人揍一頓或者破壞東西的欲望。
我很想集中,可是我做不到。
分心不是我的錯
對我來說,放學的時間總是難堪的,“走神”和被發(fā)現(xiàn)“走神”,是上學期間不變的主題曲。
爸爸晚上來接我的時候,他們之間也會有一番不變的談話,老師會叫住爸爸,爸爸會不情愿地停。“小布今天又走神了”。
這樣的談話,會在回家之后蔓延到我身上。
“為什么你總是走神?你腦子里在想什么?”媽媽和爸爸輪番問我。
“我沒有走神”,我說。
“人家老師說你走神,你說你沒有?”
我是真的沒有,我沒有走神,當時的我并不了解他們口中說的“走神”到底是什么。
一定要說的話,我的“神”沒走,我也沒有在想什么,我只是,什么都沒想。
但我回答不了這樣三番五次的質(zhì)問,很難處理被老師當眾指出我走神的難堪。
而且,我沒有任何解決辦法。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會神游,不知道老師口中的我,父母質(zhì)問里的我,到底怎么了。我只覺得他們莫名其妙。
于是我學會了演戲,根據(jù)對方的表情和語氣進行回應,通過這樣的演練,我瞞過了所有人,幾乎所有曾經(jīng)說我注意力不集中的老師都開始和爸媽表揚我狀態(tài)越來越好了。
可演戲并不能解決問題,我騙不過自己。長大之后,當我開始一個人處理所有任務的時候,就會非常焦慮,這是我需要注意力十分集中,才能完成普通人隨便就可以達成的事情。
除了注意力不集中,ADHD 嚴重拖延這個特質(zhì)在我身上也體現(xiàn)得淋漓盡致。
初中的時候我做了牙齒矯正,醫(yī)生規(guī)定每個月都要定期去進行牙套調(diào)整。這么重要的事情,我拖延消失了半年,醫(yī)生以為我已經(jīng)去了別的醫(yī)院摘掉牙套,不做矯正了。
甚至,“啟動困難”的特質(zhì)也在我身上體現(xiàn)得很明顯。為了催促自己,我下載了不知道多少專注 App 和用來打卡的 to do list,但全都成了擺設(shè)。只有當這件事足夠有趣、或者突然沖動性質(zhì)的想要干什么的時候,我才會開始做,甚至有時候會不計后果。
久而久之,我常在生活和學習工作等方面覺得自己特別失敗,所以在了解到 ADHD 之后,會憧憬這一切可以得到改善才去了醫(yī)院。
不過,確診確實挺難的,尤其對女性來說,男性的診斷率比女性高出近六成。
書上說出現(xiàn)這種診斷差距的部分原因是,男性比女性更容易表現(xiàn)出多動的癥狀,而女性相對更有可能主要表現(xiàn)岀注意缺陷的特征。
另一方面是女性更容易尋求社會認可,也更容易把自己包裝得更加溫順乖巧,通常會掩蓋癥狀。
因此女性的 ADHD 確診需要更好的進行評估才會得到診斷。
ADHD 不是病,是我的特質(zhì)
兩個多小時的診斷,26 年的 ADHD,一瓶專注達。
ADHD 患者之所以有注意力缺乏的特質(zhì),是因為腦部的多巴胺分泌不足,需要更多外部藥物力量助推,才能達到普通人的狀態(tài)。
拿到藥的時候,我感覺自己拿著一把能夠變身成普通人功能的金鑰匙,是一個寶物。小心翼翼倒在手心里,看著它們一顆顆可愛的橢圓外形、數(shù)著顆數(shù),盡管我知道一瓶里面是 15 粒。
圖片來源:受訪者提供
就餐后我迫不及待服了一粒,有種莫名的滿足感。坐在地鐵里我平靜地感受耳邊的氣流,把書放在腿上,雖然還是會有反復讀的情況,但次數(shù)明顯減少,回到家我把原計劃要做的事都完成了。我欣喜地感受著這一切的變化。
目前吃藥給我?guī)淼姆磻际钦虻,不過我也知道,這顆藥不是仙藥,不能太過于依賴,要先拋棄對自己的自責,慢慢想自己該從哪件事做起。
在成長過程中,很多患有 ADHD 的人經(jīng)常會覺得自己很笨好蠢,出現(xiàn)厭惡自己的心理,情緒會突然低沉,會無盡地貶低自己,處在無盡的自責中。
在確診之后,我確實更多地和自己和解了,首先我知道很多我沒有做到的事情,不是因為我不夠努力,也不是因為我不夠?qū)P,故意三心二意?/b>
更重要的是,我接受了自己在 ADHD 下的其他特質(zhì),比如我在做自己感興趣的任務的時候,是可以拿出特別高的專注力的,并且可以完成得特別好;比如我的白日夢時間,給了我一個可以胡思亂想的窗口和非常自由的體驗;還有朋友們總說我的精力很好、是個小火爐,而且充滿了創(chuàng)造力......
但這些都是我踏過了充滿自我懷疑的童年才獲得的,我也已經(jīng)比很多人幸運,在我 26 歲的時候得到了一個答案,希望更多受到困擾的人,尤其是不易被確診的 ADHD 女性也能得到自己的答案,改善自己的生活。
ADHD 不是我的缺陷,它是我創(chuàng)造自己學習和生活的另一種特質(zhì)。盡管在別人那里我不務實,可是天馬行空的想象讓我體會到了好多的樂趣,擁有了更多非常多樣的、敏感的感受。
分心、拖延、充滿想象力,都是我與眾不同的地方,但確實也是在要求規(guī)則和效率的社會中,曾經(jīng)、現(xiàn)在和未來都會讓我感受到很多很多陣痛的特質(zhì)。
可是半路欣賞落葉,停下來和毛毛蟲玩耍,在課桌上做做白日夢,或許才是真正的人生的風景呢?
來源:丁香醫(yī)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