長孫皇后與韋貴妃同為唐太宗李世民的后宮,她們之間的關(guān)系頗引一些現(xiàn)代人的好奇。只不過二人在唐太宗心中的地位不同,以及對朝政的影響力不同,所留下的史料數(shù)量有著天壤之別。
長孫皇后在兩唐書中自有傳記,其他史料更是不勝枚舉;至于韋貴妃,史官除了“韋妃生紀(jì)王慎”“臨川公主,韋貴妃所生”的基本記載外,不會再費筆墨。畢竟“貴妃”說白了只是個妃嬪封號,不等同于寵妃,皇帝也不會因為沒有寵愛的女人就刻意把“貴妃”空著不封。韋貴妃既無寵,又無特殊事跡,自然無法吸引史官的注意。
那么歷史上的長孫皇后與韋貴妃之間的關(guān)系到底如何?別擔(dān)心,即使沒有直接記載,我們也能通過各處零散的史料了解一二。
首先是韋氏封貴妃一事。
韋氏本名韋珪,即隋朝鄖國公韋圓成的庶女,曾為隋朝戶部尚書李子雄之子李珉的小妾。李子雄父子追隨楊玄感兵變被殺后,韋珪作為罪犯家眷按律充入掖庭為婢——魏晉南北朝至隋唐時期,后宮宮女、妃嬪的一大來源就是這些籍沒進宮的女子。
唐高祖武德年間,萬貴妃為了報復(fù)不肯徇私的秦王李世民,故意將韋珪等宮婢送進秦王府。為什么說萬貴妃送韋珪進府是不懷好意呢?因為唐太宗即位后曾就此事向魏征這些大臣抱怨過:
太宗謂侍臣曰:“漢代常以八月選洛陽中子女資色端麗者,載還后宮,此不可為法。然即日宮內(nèi),甚多配役之口,使其誕乳諸王,是非所宜。據(jù)此論選補宮列,理宜依禮。”公對曰:“人多惑嬖色,乃致敗亂。周幽惑褒姒,晉獻惑驪姬,耽于寵欲,廢嫡立庶,幽王因此身死,遂喪西周;獻公身雖護沒,禍延數(shù)代。嬪御之間,所宜深慎。”(《魏鄭公諫錄》)
這段君臣之間的對話翻譯成白話文,大意就是:
唐太宗對大臣們說:“漢朝經(jīng)常在每年的八月?lián)襁x一些品貌出眾的良家女子入后宮充當(dāng)嬪御,這種做法本不應(yīng)該成為后世效仿的對象。但是現(xiàn)在我的后宮中有太多賤隸出身的女子充當(dāng)妃嬪,由這些人生養(yǎng)皇子實在不合適,所以還是按照漢時的規(guī)矩,以后嬪御從宮外的良家子中擇選。”魏征則道:“陛下英明,歷史上因為后妃而導(dǎo)致國力衰敗乃至亡國的例子實在不勝枚舉,陛下你慎重?fù)襁x后宮是非常有必要的。”
在提倡男女平等的現(xiàn)代人看來,這對君臣的思想顯然太落伍了。不過在封建階級社會里,李世民一出生就是唐國公次子,年紀(jì)輕輕就當(dāng)上了郡公、親王,所以打心眼里瞧不上這些賤籍出身的姬妾也實屬人之常情,只是迫于形勢不能拒絕。畢竟萬貴妃得以干預(yù)后宮事務(wù)是“特蒙高祖親禮”的,違抗萬貴妃的決定就是在違逆唐高祖的意思,李世民還不至于蠢到為了一群賤隸徒生事端,白白給一旁虎視眈眈的太子李建成落下現(xiàn)成的把柄。
萬貴妃正是拿捏住了李世民的這種心理,所以當(dāng)時分配進入秦王府的姬妾多是這種賤籍出身的女子,如韋珪、楊氏、陰氏、韋尼子、刀妙璉等。
既然唐太宗如此鄙視韋珪,為什么還將她封為四妃之一的貴妃,而楊氏、陰氏等同樣賤籍出身的小妾也一并能封為四妃呢?原因很簡單,冊封詔書雖然是唐太宗下的,但真正將韋珪等人推上四妃之位的是長孫皇后。
而長孫皇后明知道唐太宗瞧不起這些賤籍出身的女子,卻仍刻意安排韋珪、陰氏等人成為正一品四妃,目的簡直再明顯不過了。畢竟韋珪等人不得唐太宗的歡心是和尚頭上的虱子——明擺著的事,讓這樣的女子占據(jù)四妃之位,帶來的威脅比將良家出身的女子封妃小得多。
這也是古代后宮斗爭時常見的手段之一。如晉武帝司馬炎喜歡美女,皇后楊艷就故意只挑長相潔白高大但與美貌不沾邊的女子充實后宮;又如獨孤皇后害怕高位的妃子威脅到自己的地位,索性不設(shè)正一品三妃之位,只給隋文帝納了六十個低級的嬪。
長孫皇后不過同其他皇后一樣,為了保證自己的地位不受動搖,采取了防患于未然的措施。只不過長孫皇后在歷史上一向名聲良好,處理后宮時手段也更加隱蔽、高明,這才沒被那些史官刻薄上一筆。
有些人看到這里可能會大吃一驚,覺得長孫皇后明明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一代賢后,怎么也會使出這些心機手段?
稍安勿躁。一來,“賢后”指的是皇后能夠輔佐皇帝、匡贊朝政,而不是只會打理后宮的保姆;二來,歷史上的長孫皇后絕非后世程朱理學(xué)打造的圣母形象,她可沒少做那些暗藏私心的事情。
長孫皇后的次子李泰一直留在長安,即使到了年齡也沒有像其他皇子那樣按制之藩,對此,長孫皇后并沒有勸唐太宗要一視同仁;長孫皇后的女兒長樂公主出嫁時,唐太宗要給她增加比長公主還要多一倍的嫁妝,長孫皇后明知逾制了但沒有主動勸止。說到底,長孫皇后也是活生生、有著七情六欲的人,不是一尊無欲無求、毫無自我的泥塑菩薩,她在不違背道德的情況下維護自己的利益,不過是人之常情。
再回到韋珪封貴妃一事上,所謂長孫皇后出于賞識之情將其提為貴妃,這一說法實屬現(xiàn)代人想象出來的情節(jié)。韋珪之所以能成為貴妃,是因為她論出身、論品貌、論子女,均不得唐太宗的寵愛,對長孫皇后的威脅幾乎可以忽略不計,這才有幸被長孫皇后安排在了“貴妃”一位上。
接著是韋珪的生母病逝后沒有任何追封一事。
貞觀初年,韋珪在生母病逝后表現(xiàn)得極為悲痛,“哀號荼毒,毀瘠弗已”,在后宮哭得不成人形。知道的,明白她這是在表演孝感動天,不知道的,還以為唐太宗駕崩了呢。
不過就算韋珪哭得死去活來,也沒能為生母掙到一個外命婦的誥命。而唐太宗迫于韋珪這番驚天動地的表演,不得不有所安撫的時候,是真的只停留在“追封”這一表面形式上。而韋圓成生前便是隋朝食邑三千戶的鄖國公、開府儀同三司、陳沈二州刺史,唐太宗不僅只追封了一個徐州都督,且追贈的官職遠(yuǎn)遠(yuǎn)比不上韋圓成生前的地位,態(tài)度肉眼可見的要多敷衍就有多敷衍。
那么此時的后宮之主長孫皇后在做什么呢?除了袖手旁觀還是袖手旁觀,既沒有勸唐太宗給韋珪的生母一個誥命,也沒有勸唐太宗給韋圓成的追贈稍微豐厚一點,就這么任由唐太宗追贈了一個連韋圓成的后代都看不上的官職——韋珪的長女李氏在墓志上提及外祖父時,只道“母京兆韋氏,鄖國公孝寬之孫、陳刺史圓成之女”,對其在唐朝追封的“徐州都督”根本不屑一顧,干脆一字不提。
有些現(xiàn)代人一看唐太宗的后宮如此風(fēng)平浪靜,就幻想長孫皇后與韋珪有多么“姐妹情深”,然而事實則是,長孫皇后若有現(xiàn)代人想象的一半慈悲心腸,韋珪父母得到的追贈都不至于如此寒酸。
再來是韋珪的女兒遲遲不得封公主一事。
貞觀二年,唐太宗冊封長孫皇后所生的李麗質(zhì)為長樂公主,同時得到冊封的還有其他庶出的公主,比如李敬就被封為了清河公主。不過耐人尋味的是,李敬與韋珪的女兒是同一年出生的,結(jié)果卻是生母品級遠(yuǎn)不如韋珪的李敬得到了公主封號,而身為貴妃的韋珪的女兒只能在一旁眼巴巴地看著。
唐太宗也許是因為厭惡韋珪而故意遲遲不冊封她的女兒,一旁的長孫皇后也毫無勸說之意。不僅如此,貞觀六年唐太宗去九成宮避暑也沒帶上韋珪的女兒,長孫皇后對此依然一言不發(fā),壓根不去提醒唐太宗還有這么一個庶女需要關(guān)心。
見此情景,韋珪有沒有為女兒暗中著急、出謀劃策,無人知曉,但小姑娘很快寫了一封奏折向父親請安,為自己找了點存在感。
據(jù)說唐太宗看到這個女兒的信后頗為贊賞,為其取字“孟姜”——當(dāng)然,李孟姜寫信請安的目的是想給自己求一個公主封號,而不是為了這點虛頭巴腦的東西。只是李孟姜得不到父親的關(guān)注,又沒有嫡母的憐惜,生母更沒本事為自己說話,就這么一年又一年地被唐太宗拋諸腦后,蹉跎了近十年后,恰逢文成公主進藏,這才同宗室里其他大齡的姐妹們迎來了遲到已久的公主封號。
所以就別妄想長孫皇后對韋珪能有什么額外的私人情誼了,但凡長孫皇后是照章辦事,韋珪的女兒都不至于貞觀二年時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別的姐妹封公主。
至于有些人津津樂道的長孫家族與韋珪家族的聯(lián)姻,即長孫皇后外甥女王婉的兒子娶了韋珪之子李慎的女兒。事實上這種程度的家族聯(lián)姻根本證明不了長孫皇后與韋珪關(guān)系親近,反而從李慎作為大唐親王,居然要親自給親家母撰寫墓志一事可以看出,李慎才是真正在意這門親事的一方,所以才會如此降低身份討好王婉一家。
別看王婉只是長孫皇后的外甥女,她的丈夫韋元整可是在貞觀年間參與了謀反案,不僅沒被殺,后來還步步高升,王婉更是得到了晉原郡君的誥命。唐高宗即位后,王婉一家依然頗受重視,其子韋綝在父親曾經(jīng)謀反的情況下,照樣當(dāng)上了唐太宗的挽郎。這種歷經(jīng)兩朝而不衰的恩寵,自然令韋珪母子歆羨不已。
如此種種,足以看出長孫皇后與韋珪之間的關(guān)系連“和睦”都談不上。長孫皇后對待韋珪一如君臣之間,等級分明。
雖然唐太宗李世民的后宮相對其他朝代的皇帝來說比較風(fēng)平浪靜,沒出現(xiàn)什么爭風(fēng)吃醋的宮斗鬧劇,但這并不代表長孫皇后就要按照現(xiàn)代人的想法,把其他妃嬪當(dāng)做地位平等的朋友或姐妹來相處。各處史實也證明了在封建階級社會里,長孫皇后對待韋珪這些妃嬪就像擺弄起居室里的花瓶一樣,看中的是這些妃嬪的工具性——充實后宮、開枝散葉,同時不可以對自己和子女造成威脅。